北方的春天,鲜花烂漫,柳絮飞舞。在春天的风里,我看着雨后的落花,不禁感叹时光的飞逝,岁月的无情。看着院落里小孩子牙牙学语,几个老太太在健身器周围锻炼身体,姥姥那蹒跚的步履不觉浮现在眼前。
姥姥已经离开我整整20个年头了,可她的音容笑貌却依稀地印在我的脑际,无数个梦里,好像就在我的眼前。姥姥那细长的峨眉,清澈的大眼,清秀的脸颊,高挽着发髻,盘着裹腿,露着尖尖的小脚,坐在我的枕边,摸着我的额头,和我诉说着她一生的故事。
姥姥的命运多桀,童年时就失去了母亲。因为还有一个2岁的妹妹,姥姥当时在天津当差的父亲无法将其抚养成人,将其送给了一位平日相熟的唱京剧的女人。都说婊子无情,戏子无义。即便是清时秦淮名妓顾静柳,嫌弃大国手范西屏的贫穷,可我却一直不这样认为。且不说宋时的歌妓厚葬词人柳永,就说那董小宛对冒辟疆的情长,小凤仙对蔡锷将军的大义,我对女艺人的品质总是另眼相看的。
姥姥的命运总是不济,和唱戏的女子生活了不到三年,姥姥的养母就身体不好,开始多病了。情势所迫,为了姥姥能生活得好些,远离这个颠沛流离,鱼龙混杂的境地。女艺人只好将姥姥送给了远在唐山煤矿的妹妹。姥姥从此总算安定了下来,有了一个稳定的家。姥姥唐山的养父是清末民初时期一个煤矿的矿长,生活还算殷实。也就是从这时开始,她幼小的身躯开始受到了封建礼教对妇女的百般摧残。
姥姥8岁那一年,沿旧习,开始裹脚,每每说到这里,我的眼睛就开始湿润,我的心也会莫名的疼痛。在我儿时的记忆里,姥姥的大母脚趾格外的抢眼,拳头大的脚掌前,大拇趾尖尖的向前突出着。每次和姥姥一起洗脚,都会看到,弯曲折断的四个脚趾根部,渗出丝丝血迹。姥姥总是在洗完脚后,用黄褐色的茅草纸塞在弯折的四个脚趾下面,我的心也随着姥姥脚趾渗出的血迹,开始隐隐作痛起来。姥姥那幼小羸弱的身体,扶着墙壁,忍着裹脚断趾的痛,走路的样子,在我的泪水里越发清晰起来。
我不知道姥姥在儿时是否哭过,在我的记忆里,姥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,从来没有退缩过,没有听到过她一声的叹息。记得母亲说过,我出生的那一年,滦河发大水,姥姥为了来我家看母亲,曾经蹒跚着小脚徒步走了50多里路,走到县城乘坐长途汽车。因大雨冲断了公路,长途汽车不能沿原来的公路直接到我所在的那个村落,整整绕行了一百公里……在我的记忆里,姥姥是晕车的,她晕车晕得厉害,经常因呕吐泪流满面,佝偻着腰身,恨不得吐出肝肠。随着一声声的呻吟,黄色的胆汁吐了一地。可她却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这件事……
姥姥16岁那一年,出落得如花似玉。那张发黄的照片记录了姥姥的如花岁月。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,格外可人,说媒的客人络绎不绝。这一天家里来了远方客,那时的女孩是不允许见生人的,姥姥隔着屏风,听见了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。嗓音亮堂,透过缝隙,姥姥看到那个男人英俊潇洒,穿着长衫,戴着礼帽,是个硬朗的后生。举手投足,品茶论资,是个有学问的人。姥姥不知道外面说笑什么,隐约间是媒妁的语言。谈婚论嫁,在姥姥的内心世界还很遥远,她还是个孩子,她甚至没离开过她玩耍的后花园。手中刺绣的针线,大红的剪纸,是她的伙伴。哥哥回来时偷偷教她识字,是她最大的乐趣。读着一句戏言造奇冤的《十五贯》,听着小和尚暗喜红娘的《西厢记》,描龙绣凤的姥姥怎么也想不到,天边的那片乌云,此时已悄悄的落在了花季的姥姥的头顶,挥之不去……
没多久,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,抬着大红的轿子,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早晨,将姥姥抬出了家门,嫁到一个远离家乡的村落。姥姥在掀起盖头的那一刻,惊呆了,眼前的男人不是那天的年轻后生,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,男人虽然容貌尚好,可一只眼睛却是没有光泽的。姥姥的亲人,她的哥哥此刻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,暗夜里,姥姥无助的哭了。。。。。
姥姥是个守旧的女人,嫁鸡随鸡、嫁狗随狗的习俗,让姥姥默认了命运的安排。姥爷在家排行老三,那个年轻的后生是姥爷的五弟。姥姥没有过几年安生日子,在大舅舅15岁那一年,姥爷病故了。那一年,姥姥32岁,二舅9岁,母亲2岁。在母亲的脑海里,姥爷的容颜是大舅茶余饭后的诉说、感叹。姥姥却很少提及姥爷的故事。在大舅的眼里,姥爷是个精明能干的男子,只因眼疾没有在适龄婚配。每当村子里有婚丧嫁娶,姥爷便是座上客。在姥爷的安排下,红白喜事进行的井井有条。邻里纠纷,在姥爷的劝说下,邻里乡党总能化干戈为玉帛……
姥姥最难忘的日子,就是那个动荡的年代。姥姥拉扯着三个孩子,艰难地生活着。由于家道中落,在姥爷去世以后,家里仅剩下30几亩薄田了。大舅不得不从私塾辍学,和姥姥一起下地劳作。那一年,日本鬼子进了村落,姥姥因为掩护母亲的表兄,没有跑出村子。母亲的表兄在北京上学时,参加了共产党,去过延安。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喊着,吵骂着,举起刺刀照着姥姥刺杀过来,姥姥一个躲闪,脚小的缘故,摔了个跟头,刺刀直插入墙壁。幸好一个保长跑过来说,“太君,她的良民,孤儿寡母的,是个可怜人。”姥姥才躲过了一劫。
姥姥的小脚,吃过不少苦头。那一年夏天,姥姥正在地里收花生,突然大雨倾盆,姥姥无处躲藏,一双小脚深深地陷在泥地里,不知道是泪水打湿了眼睛,还是雨水冲乱了发梢,大雨中的姥姥不觉晕倒在田野里。醒来看着三个哭泣的孩子,姥姥挣扎着站起来,搂着年幼的母亲,久久不能说话。大舅、二舅装好收割的花生,赶着牛车,拉着姥姥、母亲回家。此时的村头小河已变成了大河,水流湍急。年少的大舅,没有经验,硬拉着不愿下水的老牛过河,老牛不听使唤,不一会儿,牛车就倾覆翻倒了。一车花生,连带车上的姥姥、母亲都掉进了河里。大舅在乡邻的帮助下,救起了落水本文转载自www.jpyjg.com竞聘写作网的姥姥和母亲,等把牛车拖上岸时,大舅坐在河边放声大哭起来。可姥姥却说,“孩子,男儿有泪不轻弹,没有过不去的坎儿,装好车,咱们回家。”
姥姥是个读过书的人,秋后不忙的季节,姥姥就教大舅继续读书写字。母亲在牙牙学语中,也学了不少四书五经的语句。姥姥的口袋里经常装着一粒盐巴,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秘密。姥姥不让我和别人说,那时的我不懂,总见她在没人时拿出来,用舌尖舔一舔,顺手从水缸里用水瓢舀水喝,那盐巴到底是干什么的呢?